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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毛小洛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没说话,烟灰色的格子围巾从肩膀的一边掉下来,时间伸手帮他重新搭上去,让开门说:“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小楼里的暖气迎面扑过来,让毛小洛整个人都不自觉放松了,手里捧着一杯热呼呼的果茶,坐在客厅看着时间在厨房里进进出出的忙活。“你不用忙,我什么都不吃。”

    时间从厨房出来,手里端了两碗小馄饨,一碗放到毛小洛面前,说:“我记得初中时你最爱吃这个。”

    热气氤氲起来熏到毛小洛的脸上,他心里有些感动,这么多年,还有一个非亲非故的人记得他喜欢吃什么,前两天晚上的事登时也不好意思计较了。“出去买的吗?”

    “自己在家做的。”时间说。

    他就着热汤尝了一个,烫得舌尖发疼,心却暖起来,评价道:“很好吃。”

    时间笑了笑,陪着他一起吃晚饭。

    那些诡异的事情暂时被放下来,最后一口热汤下肚,他才开口,把下午发生的事情说了,最后道:“……我从不看外文的物理文献。”

    第6章 第 6 章

    璀璨夜空下,人们的眼眸比星辰还要亮。

    毛小洛忽然发现时间很英俊,前两天见面的情形太过慌乱,没来得及仔细看,此时在暖茶色的灯光下,捧着热饮的温暖房间里,他才有一点闲情来打量这位老同学,但也只敢偷偷地,用眼角一点一点地瞥,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,在夜色完全泼下来的瞬间,时间浅褐色的眼珠子像猫科动物,瞬间变换了形状,陡然精神不少。

    毛小洛看了两眼不敢再看,掩饰地端着茶杯回头看了一眼窗外,说:“你们这儿晚上真热闹。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时间紧张起来,搜肠刮肚地找了个理由,“这边迪厅比较多,晚上就显得热闹。”

    毛小洛不过随口一说,并没有往深处想,听他这样说笑了笑没答话。

    时间便岔开话题道:“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小时候的事?”毛小洛的眼睛开始打量这房间,他对童年的印象不太深刻,印进脑子里的大都是不美好的事,比如十四岁的时候母亲因为杀人入狱,导致他从那一刻起变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。

    时间观察着他的神情,立刻察觉到了他的闪躲,于是换了一种方式问:“就是咱们一起读书的时候,我当时……”时间半真半假地说,“我当时……其实经常故意找你说话想引起你的注意,没想到你现在已经没印象了。”

    毛小洛的脸上浮现出抱歉的神情,说:“其实不是完全没印象,主要是当时……”他顿了一下,接着道,“当时我家里出了一些事,放在学校的精力就少了,经常浑浑噩噩……”

    时间认真看着他,等他的下文,果然听见他接着说:“初一那年,我妈妈……因为杀了我继父,所以入狱了。”

    通常情况下,一个有礼貌的倾听者应该在此处做个敏感的标记不再刺探,时间却犹豫了一下,接着问:“能说说为什么吗?”当时学校里其实有所传闻,但大多数人只知道事情的结果而不知道原因。

    毛小洛果然不复方才放松的神情,躯干做出一个向后撤退的防御姿势,半晌没有答话,脸色有些发白。

    时间却没放弃,眼睛盯着他,耐心地等。

    毛小洛的额上冒出冷汗,整个人的状态紧绷,眼神有些飘忽,过了一会儿说:“我不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时间心想,他跟毛小洛的关系还是太复杂了,不适合当他的心理咨询师,而且如果真的要进行治疗,他也不敢保证在后续治疗过程中不会掺杂个人感情,因此不再逼问他,而是给他续了一杯茶,换了个话题道:“我记得你当时每天从家里带不同的点心来学校,很好吃,是你妈妈做的吗?”

    “不是……”毛小洛回答时的语速和声音明显比刚刚粘稠含糊了,他的眼睛看向客厅里的书柜,书柜旁边的风景画框,还有窗台上半枯的绿植,一切都让他陌生,除了眼前这个男人,“她当时在一家食品加工厂打工,经常有不能出售的残次品,就打包回家……”

    时间没想到连这样甜美的记忆也有无法触碰的一面,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语言,张了张嘴,小声说了句:“对不起。”然后惭愧地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毛小洛看到他的样子,心里的紧张驱散了一点,刚刚脑袋里各种意念发出的喧嚣似乎逐渐远去,内心那个紧张敏感的小男孩的哭声也随之消散了。“没关系,没什么。”他故作轻松地说。

    时间想,以他目前朋友的身份,这样的咨询不能再进行下去了,便说:“以你前几天的经历,我建议你找一位心理咨询师进行咨询,毕竟发生了一些……”他的手在空中尴尬地比划了两下,又接着说,“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位很可靠的心理咨询师。”

    毛小洛这才意识到刚刚时间是在跟他做心理咨询,因此对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不好意思,说:“你不能做我的咨询师吗?虽然不知道具体费用,但是我可以按照市价付咨询费。”说完开始在心里分配存款和每月工资的盈余。

    时间说:“不是钱的问题,是因为我们之间朋友的关系,已经不适合做单纯的心理咨询了,我的那位朋友很可靠,现在也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心理学专家。”

    毛小洛没点头也没摇头,看着他哦了一声,时间知道他还是心存戒备,便说:“你也可以再考虑考虑,或者也可以每天到我这儿来聊聊天……”说到这儿又想到什么,改口道,“或者我也可以去你那里,趁你休息的时候,不管你什么时候需要我,都可以,对了,还没给你电话……”

    毛小洛当晚到家的时候收到了时间的微信,他按开卧室的顶灯,走到窗前,发现时间还在楼下,倚在摩托车上,黑色的皮衣显得他很帅气,一手抱着头盔跟他挥了挥手打招呼,脸上的笑容很温暖。毛小洛犹豫着,也抬手小幅度地向他挥了挥,然后看着他重新戴上头盔,跨上摩托车朝反方向奔驰而去。

    手机屏幕上是时间刚刚发来的微信,一个脸红微笑的表情,仿佛还带着暖人的温度,下面写着一句话:“无论有什么问题,随时联系我,我一直在。”

    第7章 第 7 章

    时间的短信给了毛小洛些许安慰,自母亲被捕入狱,他就开始了形影相吊的生活,人世间再无与他血脉相连,可以多一声叮咛与问候的人。

    这天晚上阿诺没有出现,早晨毛小洛从自己的床上醒来,心想,大概这病也没有时间说得那么严重。

    早上第一节他没课,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吃早餐,一边犹豫着把购物车里的监视器下单了。正关掉网页,旁边一个同办公室的数学老师问他:“毛老师,我听说校长有意让你当三班班主任?”

    毛小洛啊了一声,满脸茫然道:“什么时候的事?没人跟我说啊。”

    “那估计我听错了。”那老师转头继续去改作业,却把毛小洛晾在那儿心里七上八下,他一点也不想当班主任,班主任每天最早到最晚走,责任大任务重,每月工资却只比其他老师多五百块钱,不划算。再者三班的学生全是阎王转世,上课吃泡面的吃泡面,打游戏的打游戏,化妆的化妆,甚至还有人在班里看毛片……毛小洛自认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管得住他们,因此心里忐忑得很。

    第二节就是三班的课,毛小洛夹着书走进班里,就看见讲台下的学生们一脸不怀好意的表情盯着他,毛小洛先是站在那儿定了一下,然后又反思自己是不是仪表不整,最后眼睛转向黑板,看见黑板上画了一颗巨大的粉红色桃心,旁边用粗体字大写着:“毛老师,我喜欢你!”

    毛小洛的脸红到耳根,让值日生上台来把黑板擦干净,叫了半天没人动,便自己伸手擦了,正擦着,粉笔灰簌簌掉了他一脑袋,听见后面有女声抱怨:“毛老师,你也太不尊重人了,不表态也就算了,人家画了一整个课间,连厕所都没上。”

    毛小洛的耳朵更红了,额上还冒出了汗,但还是没说话,又有半晌有名的霸王帮腔:“就是啊毛老师,你怎么能无视别人的真心啊?你怎么为人师表的?”

    毛小洛对着黑板,抬手擦了一下脸上的汗,一点一点把黑板擦干净,一句相关的话没有说,只是翻开了教案和课本,道:“翻到课本第五十六页,咱们今天讲……”

    他的话还没说完,刚刚说话的男生站起来,朝他扔了一支圆珠笔,那笔好死不死正好打在毛小洛的脸上,在他的脸颊留下了一道狼狈的蓝色印记,课堂一下子炸了锅,那男孩打中他原本有些心虚,看他没反应,加上周围同学起哄的声音,胆子又壮大起来,毛小洛双手撑在讲桌上,整个人忽然有些恍惚,那种魂魄挣扎着的感觉又出现了,小男孩的哭声又出现了,他自己像是睡着了,躲在一个昏暗的狭小空间里,安全,柔软,温暖,慢慢地,再听不见周围的喧嚣……

    天天一睁眼,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三四十个少年人,这些人无一不用猎奇的眼光看着他,还有人正举着手机摄像,他一下子慌了,一边面红耳赤地喊:“怎么回事?怎么回事?”又说,“凯哥,你快出来,凯哥!”

    他叫了几声,把台下的学生们都弄得很迷茫,但看热闹的兴致不减,只有坐在前排的班长小声喊他:“毛老师,你怎么了?毛老师?开始讲课吧?”但他的声音太小,很快湮没在其他学生七嘴八舌的讨论当中。

    片刻之后,一个与毛小洛迥然不同的男声冲台下的他们道:“安静。”那声音低沉、冷漠、带着些许厌恶和不耐,又富有磁性。周围的声音并没有减少,他弯腰捡起刚刚打在毛小洛脸上的那支圆珠笔,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了两下,然后抬手,将这支笔物归原主,重新掷回了那学生的脸上,那学生脸上也留下了一道蓝色的痕迹,瞬间像只快要吹爆掉的气球,愤怒地要冒烟,一拍桌子站起来张嘴要骂。凯哥像投篮一样,又掷了一块粉笔到他嘴里,班里一下子安静了。

    凯哥看着他,问:“还玩儿吗?不然我跟学校调个课接着陪你玩儿?”

    那学生呸一声把粉笔吐出来,胸膛上下起伏着,被旁边的女生拉着坐下来,却没再说话。

    凯哥一低头看见讲桌上还有一封粉红色的信封,封面用艺术字写着“给毛小洛”前后都用红笔画了爱心,他拿起来对着学生们看了一眼,抬手把信封撕掉了,用很冷漠的声音说:“值日生下课过来打扫干净。”

    台下无一人敢做声,凯哥低头看了一眼课本,翻了两下,问:“讲到哪儿了?”

    班长小声说:“第五十六页。”

    凯哥嗯了一声,重新拿起一只粉笔,转头在黑板上写下一串公式,有条不紊地开始讲课……

    这堂课是三班有史以来最安静、注意力最集中的一堂课,下课铃响了也没一个人动,直到凯哥在黑板上写完最后一个字,画下一个句点,嘴边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,向他们道:“很高兴给你们上课,下课。”

    待他拿着课本走出教室,班里才像沸腾一样重新讨论起来,都说毛老师忽然气场爆棚帅炸了,也有人说毛老师可能已经气疯了……

    凯哥站在走廊里犹豫了一会儿,不知道该往哪儿去,听见旁边有人喊他,那人长得圆乎乎一张脸,发际线退到了冰岛,笑容却很和蔼,弥勒佛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,说:“毛老师,我刚刚在门外听了你半节课……”

    凯哥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,抿着嘴没有随便答话,听见他继续说:“真是讲得太精彩了,深入浅出,娓娓道来,我都听得入迷了。你也知道,以前三班的张老师动手术住院了,我就想着,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,再者你又压得住他们……”

    凯哥大致听出来他是毛小洛的领导,但根据刚刚班里那群学生的反应,加上毛小洛为人的态度,凯哥张嘴替他拒绝了:“对不起,我恐怕无法胜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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