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不疼。”他用鼻尖蹭时间的下巴,闻着他身上的味道,很眷恋地沦陷在这张沙发上,这个人的怀抱里。
两人只用对方听得见的音量低语着,全是一些很没有意义的话,时间说要起来为他做晚饭,毛小洛抱着他不撒手,小声央求:“不饿,再抱一会儿……”
电视屏幕里的电影已经演到尾声,男声絮絮地唱着:“从来未相识,已不在,这个人,极其实在,却像个虚构角色……”
时间跟着哼,哼着哼着,脸颊湿了一片。
毛小洛已经睡着了,他微张着嘴,脸颊泛起红润的光泽,身体是让人眷恋的温热,睡得毫无防备。时间从他身上下来,捡起地上的毯子为他盖好,手仍然抖着,穿好衣服,从毛小洛的家里走出去。
关门声响起的时候,毛小洛醒了,他惊慌地从沙发上跳起来,赤着脚跑到卧室的窗边,从窗帘露出的细缝里看见时间的身影,隔着窗户,隔着潮湿寒冷的空气,他能感受到他仍在抖,忽然,时间抬头朝窗户这边望了一眼,毛小洛的呼吸几乎停滞,好在,这条缝什么都没泄露出去,时间仍向前走了,毛小洛猜他是朝着摩托车而去……
窗帘被拽得抖了一下,毛小洛穿上衣服跟下了楼。
傍晚的风竟比早晨还冷,吹得毛小洛头脑发昏……
出租车停在天使街的巷尾,毛小洛走得很慢,他一边走,一边好像听到两个声音,一个说,还等什么?另一个说,你确定那个答案是你想知道的?
夕阳在天边留下一道昏黄的光晕,街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出来活动。
毛小洛的步子定在那扇深绿色的门前,门虚掩着,主人跑得很急没来得及关,里面很安静。毛小洛的手在上面停了几秒,终于犹豫着将它推开,脚步很轻地顺着那道木质阶梯上去,里面静得能听见呼吸声,和迫不及待的吞咽声……
毛小洛一步,一步地走过去,吞咽声越来越近,血色从时间的嘴唇和指间蔓延到地面上,猩红一片,那血仿佛顺着地到毛地板渗到洛脚底,他站在那儿,眼睛只能定定地看着,大脑一片空白……
时间抬头看见他,手里的血袋啪嗒掉落在地板上,那血果然顺着流过来,染红了毛小洛驼色的马丁靴,他不自禁低头看,脚定在那儿,手指僵硬地动了一下,过了很久,他蹲下来,在地板上抹了一下,含到嘴里,像个无知的幼儿,嘴里喃喃地说:“是血……”
时间的嘴唇动了动,忽然发不出声音,毛小洛抬头看过来,声音很紧,几乎是挤着喉咙挣扎出来,叫他的名字:“时间……是血……”
时间跪在那儿,血几乎染红了他半个身子,整个人无力地垂着。
毛小洛吓得发抖,但没有换别人出来,他只是一声又一声叫时间。时间咽下喉头的血腥,浅褐色的眼睛看过来,里面盛着温柔、懊悔,还有秘密被戳穿的恐惧和解脱,他朝他抬了抬手,又放下,然后垂下了头。
毛小洛看到他抬起的手,跌跌撞撞地扑过来,握住那只手,牙齿打颤,问:“……卟啉病……要喝血吗?”
“……卟啉病不用,但吸血鬼用。”那声音低又哑,像要把这句话埋进地板里。
毛小洛抬手捧住时间的脸,眼睛不够用似的,仔细地上下打量他,过了很久,他像是没有意识,又像没听到刚刚那句话,睫毛颤抖了一下,一滴泪被抖落,声音含着潮湿,很低地说:“时间……我们回家吧?”
“小洛……”
“嗯?”毛小洛看到满眼的红色,血红一片,他的意识快要抽离,挣扎着让自己清醒。
“你还要我吗?”
毛小洛对上他的眼睛,很轻地点了点头。
“我是个吸血鬼,只能生活在黑暗里,每天要喝血,你也要?”
毛小洛又点了点头。
“不怕我吸你的血吗?”
毛小洛愣了一下,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,跪在那儿抱住时间的腰,侧过头,把脖子凑到他的嘴边。
时间低头就能看见他细嫩的脖子,献祭似的姿态,嘴唇颤抖着问:“你不怕吗?”
“……怕。”
“你现在是毛小洛吗?”
“是。”
“起来换身衣服,回家。”时间抱住他,毛小洛的腿是软的,整个人被他像麻袋一样抱着拖起来放到沙发上。时间给他脱掉鞋子和裤子,从柜子里找了自己的给他换上,因为尺码太大,他又找了根皮带给他穿上,裤腿卷起两个边。“你坐在这儿等着,我去帮你刷刷鞋子。”
毛小洛看着他点点头,时间一起身,他却又跟过去,脚上只穿着一双毛袜子。
“我不会走的。”时间回过头跟他说,又看到他的眼神,想了想,一手拿着他的鞋子,一手牵住他的手走到卫生间。
毛小洛站在门口看着他,时间先漱了漱口,将嘴里的腥味冲掉,人看起来正常了一点,才说:“我在吸血鬼里是素食,不喝人血的,刚刚那是牛血。”
毛小洛点点头,听见他又说:“可吸血鬼对人血有天生的欲望,一旦失控,也很危险。”
毛小洛很疲倦的样子,垂着眼,勉强打着精神又点了点头。时间说:“是不是累了?”
毛小洛嗯了一声。
“累了就睡会儿。”
毛小洛却又摇头,他怕睡着了时间就走了,他得看着他,守着他。
27
毛小洛穿着刷好的鞋子坐在沙发上,看着时间趴在地上清理餐厅里的血迹,他半垂着眼睛,脑袋向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,意志力已经被消磨殆尽,那根支撑眼皮的火柴棒终于还是寿终正寝,毛小洛的头一歪,在沙发上睡着了。
时间眼睛一瞥,看见他歪着脑袋睡着了,丢下手里的东西洗了洗手,去卧室里拿毯子出来给他盖上。
阿诺就是在这个时候睁开眼的,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睡意,睁大眼睛看着时间,说:“让我看看你的獠牙。”
时间皱起眉,一时摸不准眼前这位是谁,阿诺抬手摸上他的脸,嘴巴凑上去亲了一下,说:“冰箱里还有吗?也给我一袋吧?很久没有喝过了。”
时间敏感地觉察到句子里面的关键词,严肃地问:“你什么时候喝过?”
“以前啊。”阿诺从沙发上站起来,贴着时间抱着蹭了两下,才说,“我跟你是同类,你忘了?”
时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:“你喝的是人血还是动物的血?”
“当然是人血啊。”阿诺漫不经心地答。
“从哪儿弄的?”
“活人身上啊。”阿诺眼睛水盈盈的看着他,看了一会儿,怕心软,两眼飘向别处,胳膊挣了一下。
“你杀过人?”
“杀了又怎样?”
“杀了谁?在哪儿杀的?什么时间?”时间的咬肌紧绷着,一连串的问题问出来。
阿诺歪头看着他:“想知道?”
“……”时间的手拽着他,越握越紧。
“亲我一下就告诉你。”阿诺嘴角牵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,站在那儿没再动,等着他来亲,等了一会儿,眼睛不争气地红了,赶忙低下头,声音还是笑着,说,“不亲就不告诉你。”
“阿诺,别开玩笑,你再这样我就生气了。”
“你只会对我生气……”眼泪到底还是掉下来,阿诺想,自己的眼泪在时间面前太不值钱了,哭了这么多次,从没让他心软过一次,可每次他一皱眉头,自己就难过的要死。
时间看着他,慢慢松了手,语气平铺直叙地:“你没杀过人,你也没喝过人血。”
“我杀过,我杀了毛小洛的继父,我喝了他的血。”阿诺眼睛发红地看着他。
时间的汗毛几乎在一瞬间炸起来,冷汗淋漓地在他背上沾湿了一层衣服,浑身上下的血管都紧绷着,“我说了,不准开玩笑。”
“我也说了,我没在开玩笑。”阿诺甩开他的手,从冰箱里拿出一袋血,咬开一个口子咕咚咕咚灌起来,刚喝了两口,又呸了出来,“这是什么东西的血?这么难喝……”他喝不下,又递还给时间,“你喝掉吧,太难喝了。”他踱步回到沙发那里,鞋底又沾了地板上还未擦干的血迹,踩得哪儿都是。
时间把血包扔进厨房的盥洗池,他没有喝过人血,但听说,牛羊的血确实没有人血口感好,一想到这里,时间就头皮发麻,他不确定阿诺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。从厨房出来时阿诺正在沙发上躺着,脸色有些白,看着他说:“我没说谎。”
时间没理他,重新蹲到冰箱前面去擦地,顺便把阿诺刚刚踩的脚印也擦干净。
阿诺躺在那里看着他,看着看着,眼眶又红起来。时间擦干地板,起身时对上他的眼,见他又哭了,不由叹了口气,说:“你等我一下,我换条裤子,咱们回家。”
阿诺坐起来,擦掉眼泪点了点头,时间对他说了句“咱们回家”,他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。
时间换好衣服,把染了牛血的衣服装进一只塑料袋里,打算出门的时候丢掉。抬头看见阿诺站在冰箱前,又取了一袋血在喝,但这次他没有丢,而是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,时间看到时只剩一个空袋子。他把袋子扔进垃圾桶里,抹了一把嘴,说:“实在忍不住了,难喝就难喝吧。”
时间走到盥洗池那里,看见之前被他丢掉的那包还在那儿,里面的血已经流空了,心里的侥幸也散去,脸上露出一个很复杂的表情,半晌说:“你一会儿能不能跟我去一个地方?”
阿诺还以为他要跟他分享什么秘密,立刻扬起一个笑脸,嘴唇因为染血而殷红,让整张脸显得有些妖冶。“什么地方?”
“一个心理咨询室,是小洛的心理咨询师,也是你们的心理咨询师。”时间说,“不知道你之前有没有跟他谈过。”
阿诺摇摇头,但他明确地表示:“我不去。”
“为什么不去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