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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加快了脚步朝家里跑去,跑到一个小巷口时,我忽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把东西还给老子,不然打断你的□□腿!”

    “对!偷老子两百块钱,活够了吧你!”

    “哪来的短命鬼,皮拗欠掐?你几个过来,给我往死里打!”

    “装进猪笼子吧,沉湖!奶奶个胸的,偷我传家宝,那是我爹留给老娘的!”

    一群人蜂拥上去,朝着中间那羸弱不见身影的身躯你踢我打,用上了棒槌也用上了锄头把,总之能用到的都用到了。

    怨恨,愤怒,暴力。

    在我眼前上演。

    而那个人,就好像林森一样,面对暴力始终不做声。

    我连忙跑过去,举起手机叫道:“我报警了!”

    几个中年人停了下来,似乎他们根本不惧怕,拍拍手大大方方朝我走来。我心跳加速,对着手机喊道:“警察叔叔,杀人啦杀人啦!”

    那几个人以为我来真的,面面相觑好几秒,之后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了。

    那个男孩睡在雪地里,就好像死了一样。我慢慢走近,他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,滴滴血色为雪地染上了点点嫣红,就好像梅花般开得娇艳。我以为这是个死人,我也因此而捉急了,想要喊救命。

    忽然他动了,艰难地在雪地里翻了个身。呈现在我面前的,是一张黝黑的脸。他看起来比我大两岁,嫣红的双唇上方开始长不太浓密的毛。他一双眼睛好像一对琥珀一般,成为全白雪地里最为显眼的部分。

    “你没事吧?”我轻轻问他。

    他艰难地站起身。我准备去扶他,他却一把撒开我的手。我的手停在半空中僵硬若霜冻的雕塑,看着穿着单薄全身脏兮兮的他,我不禁打了个寒噤。

    他开始打量着我,眼神很奇怪,让我浑身不自在,那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似燃烧着火光,又似冰冻着霜雪,让我一阵寒一阵热。

    他忽然向我冲来,仅短暂一秒,他便飞快从我身边擦过。我反应过来时,他已经跑远了。而我手里的手机,也不见了!

    那是阿涛给我买的诺基亚,花了一千多。林森一直舍不得,这个爱钱要命的跟阿涛吵了一架。要是他知道我把手机丢了,恐怕又得说我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,我跟阿涛说我的手机丢了。他盛饭的姿势稍稍僵持了一下,但还是对我笑了笑,摸摸我的头说道:“没事,再买。”

    当晚,林森的声音穿破云层,怒火似要将外边的冰雪融化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有手机吗?!为什么要拿阿凯的手机?!拿了他的手机怎么没个心眼?!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丢了?!”

    然而阿涛却笑笑,不生气,说:“我手机没电了。”

    我记得那天我是跟阿涛睡的,林森压根不要他进他们的卧室。阿涛的怀抱似乎比他的更暖和,尤其在这寒冷的漫长冬日,我贪婪地往他怀里钻。他的怀抱更温柔,身上的香气也淡淡的。

    不过,他爱打呼噜。

    阿涛真的很好,这是我跟他的秘密,这个秘密让我愧疚了好久,我曾对阿涛说了对不起,然而他却笑着说:“没事,等我老了,你来保护我。”

    肯定的,肯定会!

    三天之后我发现我的雪人被人踩扁了,我花了好长时间将其重新塑造。我就好像初出茅庐的建筑家一般,欣赏着自己奇奇怪怪的作品。我有些苦恼,但我知道有个流派叫抽象派,我便不再审理我的作品。

    就这样,我活在自我陶醉的世界里,自娱自乐。

    我回家时又经过那个小巷,就好像上帝安排的一般,我又看见了他。

    那个雪地里的男孩。

    他走得很慢。我心想,他不怕死吗?上次在这里被人打得半死,现在还敢来这里?

    他步伐很沉重,就好像双脚脚踝被套上了千斤巨石。他穿得还是那般单薄。他忽然停了下来,我立马缩了回去不再看他。几秒后我又探出头,发现他在原地站了很久,就好像伫立守候这片小区的英雄雕塑。

    他又开始了他的行程,我也偷偷跟在他的后头。

    我不记得穿过多少个小巷,也不知道穿过多少个街区。我来到了边缘地带。这里很穷,房子都快塌了。有的房子缺了个洞,有的房子缺了面墙。古旧的屋子,冰雪难封其臭的垃圾恶臭告诉我,这是穷人生活的地方。

    他不见了,我还是跟丢了。

    我失望透顶地继续往前走,然而经过一个人家的门口,我突然停了下来。

    这座房子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代了,似乎随时都要塌陷,尤其在这冬日沉雪的重压下。这家人的门虚掩着,寒风呼呼从空子里钻进。我把围巾收拢了些,趴在门槛上观望。

    我又看见了他。

    寒风吹了进去,垂帘深卷,随风飘动。入门就有一张床,床上躺着一位中年男子,被厚厚的被褥包裹着。男子一直在咳嗽,每咳一次都惊天动地,都似要把这个世界咳得抖一抖,致使不堪重负的屋顶再也承受不住冰雪的重量,把这屋子里的人全部吞噬干净,冻死罢休。

    我看见了他咳出来的血,让我心里一紧。

    他面不改色,好像躺在他面前的是他仇人一般与他不相干。他手里端着药碗,轻轻地吹,热气腾腾中眉宇深垂。他坐在床边,背对着我,一勺一勺地喂父亲喝药。

    傻子都知道,他父亲活不久了,能活过这个冬天就不错了。这是直觉告诉我的。像他家这样的条件,估计也没钱治病。

    对了,他的母亲呢?他会不会跟我一样没有妈妈?

    “平川,是不是你班上的同学来看你了?”父亲轻轻问道,“快叫你同学进来,给他倒杯茶。”

    那个叫“平川”的男孩霍然转头,火辣辣的眼睛直射过来,让我缩了回去。

    他立马冲了过来,我拔腿就跑,谁知还是在门口被他捉住了连衣帽。就好像捉小鸡似的,我被他扭了过来。我睁开眼时,我眼前有个偌大的拳头,深深紧紧地五指相连,随时都会砸下来让我鼻青脸肿。

    可是,他没有,他只是保持着这个动作。我在他面前只是个弱者,就算放了我,我也不能把他怎么样。就算我去告状,叫人来打他,他也不会惧怕。因为对于走投无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来说,最不怕的就是被欺负,最不怕的就是死,也不怕失去,因为他们一无所有,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。

    他放开了我,我准备跑,跑了好几米我忽然停下来,转身,声音颤抖着说:“手机不要你还了,卖点钱给你爸……”我哽咽了,发不出声,我想他能猜得出我想要说什么,于是我也不再说下去,转头慢慢地走了。

    回到家我又听到林森的叫喊声,阿涛的语气还是如以往般平静如水。

    “他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?真他妈的邪乎了!”

    “阿森,咱们跑吧,在长沙不安全,你哥随时都会找过来,湘潭离这里太近了。”

    “躲得了初一,躲不了十五。奶奶滴!老子就不走!大不了叫大波他们过来,跟他们打一架!我哥是个孬种,知了疼,就不敢再死过来了!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怕你受伤害。”

    “怕个屁!老子背上那条刀疤是吃素的?老子不怕死!”

    我推门而入,二人看到我,就不再争执了。

    伯父找过来了,我知道这个地方呆不久了。我当没听见,只是默默地回了房间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他把我搂得特别紧,就好像怕失去我一样。同时,他还说着稀奇古怪的话:

    “爸爸对不起你,以后爸爸会弥补你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会给你最好的,阿涛也是。他不会离开我们的,他离开了我们就会死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永远都要生活在这座城堡里面,你做我们的王子。谁也不许拆散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你以后,不许落泪。要是我出了差错,你要相信,我永远在你身边。”

    那晚,我不争气地又哭了。不过,我是在他熟睡的时候哭的。

    两天之后,我发现我的雪人又被人推倒了。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,这次的湖边坐着一个人。他才十五岁,就开始抽烟了,十多个烟头插在雪地里,我能听见那“滋滋滋”的声音。

    看见他,我便没有生气了。我轻轻来到他身边,离他半米远,坐了下来,看着他看着的方向,默不作声。

    沉默了好几分钟,他终于动了动。我注意到了他的动作:他摸了摸裤兜,很久才拿出一件物事。拿出来之后,他看也不看我,就把那东西塞给了我。

    那是我的手机。

    我心想着,还不如不还呢。还给我了,我又得回去解释一大堆。若是林森问我从哪里找到的,我该如何说?若他知道这是个骗局,今晚又不得安宁了。

    “他死了,我没卖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,也不知道活生生的一个人突然永远从身边消失的感觉是何许滋味,所以我不能体会到他内心的伤恸。

    虽然他话少,但我知道他肯定很伤心很伤心。

    除了伤心,我再也找不到其它的形容词了。

    “我跟你一样,是个单亲家庭。可是我爸爸给了我一个完美的家庭,我现在很幸福。你没有妈妈吗?你要是找到你妈妈,你也会幸福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懂个屁。”

    “你妈妈肯定也是同性恋,找了另外一个女孩子跑了,离开了你爸爸。”我说,“因为我爸爸当年找了另外一个男孩子,跟着他跑了。现在我跟他们住在一起,很幸福。要是你找到你妈妈,你也会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懂个屁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那种感觉很奇怪。因为我从来没有看见两个男人亲嘴。不像电视剧里面那样男人女人生活在一起,而是两个男人。相反,我并不像旁人那般厌恶,而是感觉很新颖。他们的生活好像在冒险,我跟着他们很刺激,因为我时常被保护着,不怕受到伤害。”

    “你懂个屁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两个男人接吻是什么感觉吗?”

    “你懂个屁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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