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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实在,沈鹿呦想要的,无非是那句老套的对白。

    一个问:为什么?问题因时因地因人千变万化。

    另一个则千篇一律地回覆:因为我喜欢你。

    纵然那回覆只是套路,她也是喜欢的。

    可是,沈鹿呦无数次追问,沈双始终是连套路也不愿给她。

    就在沈鹿呦失望地以为,她永远都得不到谜底时,很意外地,有一晚,就在这棵栀子花下,沈双回覆了她的这个问题。

    沈双的回覆没有走套路。他实实在在回覆了她。

    沈双的回覆只有一句话。

    沈鹿呦初时一怔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直到沈双看着她的眼睛,说了第二遍,沈鹿呦才确定,沈双的回覆确实是这样一句话。

    这句话既是对她的问题的回覆,也是沈双向她提出的一个新的要约。

    沈鹿呦用了好一阵子才肯定,说这句话的声音,确实是沈双的声音。

    沈双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喑哑,还透着些许夜的凉意。

    沈鹿呦突然茫然失措起来,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,或者该怎么回覆。

    沈双却不待她说话,就又增补说道:“你可以拒绝。”

    沈鹿呦逐步镇静下来,她看向沈双的眼睛。这个时候,凉榻上的沈双已经睁开双眼,他的眼睛像那晚的夜一样漆黑。

    沈鹿呦起劲想看到它们的底,却始终不能够。

    如今,一年多已往了,那一晚已经淡若云烟。沈鹿呦独自在栀子花下,一再地回忆谁人夜晚,回忆沈双那双夜一样的眼睛,却总是模糊一片,无法看清。

    关于那晚的影象,像洇了水的墨字,忧伤而朦胧,沈鹿呦每一次追念起来,都能闻到它们散出的、淡淡的栀子花香。

    在沈双夜一样的眼睛的注视下,沈鹿呦记得自己点了头。沈双于是从凉榻上坐起,并从袖筒里掣出一幅绢帕。

    沈双推开石几上的杯盏,将绢帕轻轻铺开来。白色的栀子花纷纷飘落,有几片恰巧落在绢帕上。月光下,沈鹿呦看到,那张绢帕上写满了字。

    灯烛被点亮起来,照着白色的花,玄色的字。那是一份沈双早已拟好的契约。

    沈鹿呦不看契约,虽然她也已认识字,是沈双教会她认字的。

    沈鹿呦只看着沈双的眼睛。

    沈双却只看着契约,而不愿看她。

    沈双咬破自己的右手拇指,在契约最后的签署人处,按下一个指印,谁人指印殷红殷红,看上去张牙舞爪,耀眼而又粗壮,一点也没有沈双往日的儒雅和淡然。

    沈鹿呦看不到沈双的眼睛,也就看不到沈双的心情。

    沈双的脸,在月光下,在烛光里,摇曳着,明灭不定。

    沈鹿呦逐步垂下眼脸,她不再寻找沈双的眼睛,她照着沈双的样子,咬破自己的右手拇指,在绢帕上按下另一个鲜红的指印。

    她的指印鲜红着,像一个初生的、粉彤彤的婴儿,在茫然四顾。

    那幅写着契约的白色绢帕,沈双交给了她,但她从未看过一眼。直到她收拾行李,准备离去的谁人晚上。

    她的灯一夜未熄,只因看到了这份契约。她想起了她对沈双的允许。

    沈双已死,再没有人知道这份契约,知道她的允许,她完全可以一走了之。那份契约,只是她和沈双之间的秘密约定。如今,成了她和一个死人的秘密约定。

    再不会有任何一个活人知道他们的约定,只要沈鹿呦自己不说。

    可是,沈鹿呦以为,她这样言而无信地离去,是对沈双的起义。

    沈鹿呦不知道,她实在,是在找一个理由留下自己。因为沈双将那幅绢帕交给她时,曾经说过:“你可以随时选择放弃。”

    这正是沈双将契约只准备了一份,这一份,留给沈鹿呦的原因。她可以放弃,也就可以遗失或者焚毁。所谓的契约,可以从来未曾有过。

    可是,在离去前的最后那晚,沈鹿呦看着那份契约,她决议留下。

    沈鹿呦与沈双签订契约,仅仅两个月不到,沈双就遭逢不测,倒在秋凉馆外。当沈鹿呦抱着血泊中的沈双,心如刀绞。

    一旁的小厮抽抽搭搭地哭着告诉她,馆主是被刺客当做了别人,误杀的,刺客真正要杀的那小我私家已经跑了,刺客追去了,馆主让他们赶忙报官府,说有人要刺杀二殿下。

    沈鹿呦柔软的胸能感应怀中的沈双在双唇蠕动,沈双想说什么,可是,现在的沈双已经不能言语。

    女人的直觉让沈鹿呦低下头去,她望着沈双,问道:“是他么?你契约中指定的人。”

    沈双想颔首,却已没有气力,他只能把眼睛闭上又睁开,取代颔首。

    沈鹿呦将头俯得更低些,去看沈双的眼睛,这一次,她终于看到了底。

    沈双眼底,开着一朵皎洁的栀子花,是那天早上,沈鹿呦从秋凉馆后院的那棵栀子花上摘下,别在自己鬓角的。

    不知道是因了沈鹿呦的泪水颠簸,照旧沈双的笑意激荡,那朵栀子花突然荡了几荡,在沈双眼底漾开来,碎了。

    沈鹿呦流着泪,附在沈双耳边,轻声道:“放心,我会推行契约。”

    沈双笑了,逐步地,阖上眼睛。

    沈双至死念兹在兹的,是那份契约。

    沈鹿呦厥后想,也许,她基础就不应问沈双,问他契约上的那小我私家是谁。

    或者,就算她问,她也不要那么智慧的一下猜中,让沈双有时机用颔首往返覆她的问题。

    沈双其时已经不能言语,只要她不问,不是那么智慧,那她也就永远不会知道契约上沈双指定的那小我私家是谁了,她也就理所虽然的,可以不去推行谁人契约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栀子花下,沈鹿呦在绢帕上按下红色指印时,她并不知道契约上的人是谁。

    她也不体贴他是谁。她以为,那一天遥远得很,甚至永远不会到来。这份契约,于她,并无实际意义。

    她其时的签约,只是因为沈双要她签而已。沈双厥后不是也说了吗,她可以随时放弃。

    可是,在沈双的最后时刻,她不仅知道了契约中的人是谁。而且她也允许了沈双,她会去推行契约。

    这就是人们常说的,冥冥中运气的部署吗?沈鹿呦不知道这样的运气部署,是好照旧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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